整个世界都在上演“楢山节考”,这太残酷
新冠肺炎疫情在这个冬春交际,如同一列失控列车,冲出人类社会规范的铁轨,冲击着生机勃勃的文明世界。在这样特别的时间,人类再次迎来了微光时刻。而人类道德的秩序,则必须靠坚守正确的价值方向才能维持下去。
最近的日推上有这样一副热图,被迅速地转到中文互联网世界中:年轻人被老人“大山”压得不堪重负,早些实现“大山”升天也许才是解脱。
这样的图片在某种程度上,极端展示出日本社会一些年轻人的态度。在他们眼中,老人虚弱的抵抗力,在疫情日渐凶猛的时期,不但会“挤兑本就紧张的公共卫生资源”,甚至还成为病毒传染源,形成二次卫生灾害。
而这样的图片在影迷眼里,立刻就能联想到日本经典影片《楢山节考》。在日本电影史上,《楢山节考》的故事曾经两度被搬上银幕,但都起源于日本作家深泽七郎发表于1956年的同名短篇小说。
在小说中,作者从楢山民谣小调入手,展示了19世纪日本物质匮乏的山区农村一种残酷的仪式:年轻人会把家中超过70岁的老人背入楢山中祭山神,而实则是为了淘汰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年人,从而省下家中的口粮。
在1958年,木下惠介拍出了具有浓烈能剧风格的第一版《楢山节考》电影,获得了威尼斯金狮奖提名,最终败于日本同僚稻垣浩的《无法松的一生》。
而在1983年,另一位日本大师今村昌平翻拍了第二版《楢山节考》。不同于第一版的是,今村昌平追求把故事放置于自然环境中写意,电影思维更加现代化。
仿佛是命运的安排,这次的《楢山节考》最终击败了一众佳片,捧回了戛纳金棕榈奖;同时也预告了今村导演在此后四提金棕榈,并以《鳗鱼》再夺金棕榈的成功履历。
今村昌平导演
今村昌平作为小津安二郎叛逆的徒弟,拒绝在自己的电影中歌颂“虚伪的洁净”。因为他明白真实世界从来不是一尘不染的净土,相反是一片腌臜泥泞的沼泽。他的追求,就是在脏乱差的环境中,不断书写“蛆虫”一样的人的故事。
1983年的《楢山节考》也正是如此。除了传统的农民辰平送母亲阿玲上山遗弃的故事主线外,还扩容了一些支线故事的细节,并强调故事发生背景的荒凉、原始与野性,因此在原故事基础上将情绪表达做到丰满。
电影从开始直至最后,不断出现大量动物行为与村民行为组接的蒙太奇段落,和表现恶劣自然环境的空镜头,用以外化影片中所有角色的处境:每一个在这山村中的村民,都因生活艰难而遵守着夸张而特殊的生存方式。
随着影片中越来越疯狂大胆的行为展开,仿佛人也逐渐退化至野兽一般。臭气熏天的弟弟,自私野蛮的侄子,以及暴戾的山民,虽然看上去还在过人的生活,但实际却像是山林中人兽不分的怪物一样吃饭与性交。
在这个原始蛮荒之地,口粮匮乏要用交易的方式进行通婚来解决;青年男女正常恋爱直接发展成性关系,而没有人愿意爱他的“臭人”只能找看门狗荒唐一下;老幼的生死都稀松平常,养不起的孩子就被溺死,没有劳动力的老人要被定时送到山里遗弃。于是,整部电影在聚焦人的吃喝拉撒睡上,构成了一副野蛮荒谬的原始社会学图景。
在这个丰满的背景下,阿玲与辰平的母子关系刻画就更加立体。母子二人的角色形象更像是在这幅末世情境下一组对立的关系。在儿子心中,仍然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——在他心中,仍带有人道性的启蒙觉醒,他认为孩子嘲笑老人牙齿健康是不可理喻的,对于注定要把母亲送上山是不能接受的——而这一切又与他和父亲的悲剧故事紧紧相关。
反而是母亲,虽然她仍能非常利落地操持家务,肩能扛手能提,甚至她比所有人抓鱼都要更厉害。但是,由于不得违背祭神的“传统”,不给家里增加负担,她本人比儿子更积极“履行义务”——磕掉牙就不能吃饭,不吃饭就很难再活下去——进而逼迫儿子早些背她上山。
而这样的亲子关系在村中是异类,因为多数村民还是遵循着类似网上所说的“社会达尔文主义”,没有能力活的人就要先被解决掉:隔壁的儿子把父亲用绳子绑起来,送上山的时候甚至连路都懒得走,一脚就把老头踹下了山。而阿玲和几位老者的对话也在证明,得了病吃药救命反而是错,早点死才是有价值的,不想死的老人都是“笨蛋”罢了。
那么有没有例外者呢?除了适者生存,其实正是村民们无意识的、机械的行事逻辑,把惨剧变得无以复加。按理说,送走老人是因为他们干不了活还吃饭;但阿玲的孙媳妇却是特例。她被阿玲的孙子不管不顾带入家门,吃的比谁都多,却压根不干活;不加节制怀上了曾孙让口粮更加紧张;而她更不改正偷窃行为,为自己娘家偷送粮食。
而她之所以能够如此有恃无恐,不过是因为自己在“被嫌弃的老人”这个指涉之外,某种程度上掌握了这个规则之外的话语权。当然,这样的苟且也没有得以长久,最终她仍然不可避免地受到替代性的惩罚。
就这样,阿玲顺从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。众人口中那个“老不死”的“鬼婆婆”,因为顺应了这样的秩序守则,进而受到世俗的赞许。大雪之中母子完成祭山,在电影视听表现上用了几个快速剪辑和突然性的配乐表现“恨别鸟惊心”的恐怖之感。
但在村民的歌谣中,阿玲变成了被山神“眷顾”的对象,成为安分守道的“道德”执行者,将被永久地传颂。哪怕儿子辰平在事件之后,需要继续忍受给父母送死的煎熬与无奈,直到自己也终将被送到山中。
影片《楢山节考》中遗弃老人的行为,当然是一种按照客观环境规律、集体共识规则进行的行为。遵循由规律形成的规则虽然没有错,但是在启蒙文化的介入情况下,是否完全顺从自然规律而忽视人本身的价值(甚至是老人的价值),就是可以被理所当然地允许的呢?
在我们渡过新冠肺炎疫情初期的混乱,疫情进入全球蔓延的态势之时,不少曾经以公平人道为社会规则准绳的国家,却开始施行让人大跌眼镜的应对举措。
医疗科技本来很有优势的美国,在抗疫举措上却显得“扭扭捏捏”,甚至可笑。总统特朗普常常都语出惊人,令人啼笑皆非。记者问,“为什么在美国,有名有影响力的人能更早得到新冠病毒核酸检测?”特朗普答,“或许这就是人生吧,有时就会这样。”普通人的人生也许就是如此无所价值。
如果说总统还留着伪善的面具,那德州副州长说的话则更贴近今天的主题:“我愿意用生命换取未来美国的经济繁荣”、“我们要关爱我们的晚辈(用我们自己的方式)”、“70岁以上的老年人可以自己照顾自己,而不用国家力量帮助”——看看与他直播连线的主持人那震惊的表情吧,那副表情也许就跟看过电影《楢山节考》的观众们一样。
纽约州州长说,联邦政府很帮忙地给了400台呼吸机——但是其实“我们需要的是3万台,要不然只能从大量重症患者中挑选400个‘有资格’的人抢救。”
选择救活青壮年、老人还是孩子,今村昌平没有在电影里给出答案,但是纽约州现在却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。
意大利则更没闲暇去谈笑风生。在那里,耄耋老人们早已习惯安享晚年,对这样的天降之灾几乎毫无准备。这几周最让人震惊的消息是,意大利的一些地区在新冠肺炎的治疗中,选择放弃高龄老人。
虽然这则消息在后来证明是一名以色列籍医生的以讹传讹,被西方主流媒体错误引用报道的假消息,但其实其中所蕴含的残酷倾向使人不寒而栗。
根本无需选择,在这场疫情中,人口极度老龄化的意大利已经几乎抹去一代老年人的生命。除却某些老人因个人意愿主动放弃去医院外,还有多少人是被动失去检测机会的呢?
英国首相宣布“群体免疫”政策,但没法阻止自己感染;西班牙马德里的养老院里上千名老人因检测不足至死,也无法判断是否为感染病例……这些残酷的故事仿佛现场回放一样,不断在世界上重复发生,不能不说是令人惨不忍睹的。
据说《楢山节考》的故事发生在19世纪的日本山村,但在21世纪进入第三个十年的门口,世界似乎还在反复告诉我们,我们在维系“人如何称之为人”的问题上,依然没有多少新的思考。
只希望,在病毒肆虐、疫情严峻的今天,世人们万万不可再因为非人道的错误价值导向,重演人不将人的人间悲剧。
作者| January;公号| 看电影看到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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